從西班牙、捷克，到保加利亞，再到希臘，精明的中國新能源商人敏銳地捕捉著每一個商機。不過，要在各國政府新能源政策的“擒縱”之間，賺取豐厚利潤，不僅要拿起法律的武器，而且要善于利用各國的政策。

狀告政府違憲

如果你是一家公司的決策者，海外投資時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被“忽悠”。但如果“忽悠”你的是一國政府，該怎么辦？中國的新能源投資者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起訴他們。

2012年10月，三一重工計劃在美國俄勒岡州投資四個風力發(fā)電廠，因接近軍事基地被美方拒絕后，將美國政府告上了法庭（具體參見2012年10月14日南方周末《三一折戟，狀告奧巴馬》）。時隔半年之久，近日三一重工總裁向文波則對媒體稱，其狀告美國政府的案子“快成功了”。

幾乎在三一起訴奧巴馬政府的同時，正泰太陽能、海潤光伏、天華陽光、東方日升等四家公司在保加利亞投資太陽能發(fā)電廠遇阻后，聯(lián)合將保加利亞能源監(jiān)管機構國家能源和水資源監(jiān)管委員會（SEWRC）告上了法庭——這些中國新能源公司認為，對方政府涉嫌違憲。

2013年3月13日，保加利亞當地法院做出判決，中國投資者獲勝。這意味著中方公司高達近2億歐元的損失可能得以挽回。按規(guī)定，保加利亞能源監(jiān)管機構可在判決做出兩周之內提出上訴，據南方周末記者獲悉，該委員會已提起上訴，二審定于2013年6月。

事實上，早在2012年，中國、韓國、德國、法國、意大利等15個國家駐保大使以及歐盟委員會主席團成員國已就“入網費”政策聯(lián)名向保加利亞當局表達過異議。歐盟委員會亦在此期間啟動對保加利亞可再生能源入網費征收決定的調查。

天華陽光董事長蘇維利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中國公司和美國、中東等地投資者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投資者聯(lián)盟，向當地法院起訴保加利亞當局的行為。

一審勝訴后，多名太陽能行業(yè)人士對最終判決表示樂觀，“一審已基本定調，盡管存在變數，但勝算概率較大”。

突如其來的損失

可以說，“入網費”這一保加利亞的可再生能源新政給眾多中國投資者當頭一棒。

2012年9月，保加利亞當局做出向可再生能源生產商追溯性征收1%-39%不等比例入網費的決定，這意味著2010年3月之前建成并網的各類新能源電站，需支付一筆額外增加的“入網費”。

據業(yè)內估計，“入網費”將讓進入該國的太陽能企業(yè)營收降低20%-40%，風電企業(yè)營收降低10%。

據不完全統(tǒng)計，中資企業(yè)在保加利亞光伏產業(yè)投資總額超過4億歐元。知名民企正泰集團、上市公司海潤光伏、東方日升等均在投資者之列。

“這對中國投資者是個巨大的打擊，投資收益直接打了六折。”天華陽光董事長蘇維利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如果政策施行，天華陽光及其合作伙伴在保加利亞投資42MW（兆瓦）太陽能電站，投資損失將高達上千萬歐元。

按照此前國家開發(fā)銀行的專項調研，保加利亞大部分并網光伏電站（裝機容量大于200千瓦）為2012年上半年并網發(fā)電，其間執(zhí)行的補貼電價為0.248歐元/千瓦時，征收并網費約合0.097歐元/千瓦時，占電價的39%（2012年上半年光伏電站集中投產，征收比例最高），扣除并網費后，投資者得到的補貼電價只有0.151歐元/千瓦時。

“按此補貼電價計算，投資者不僅沒有利潤可言，連償還銀行貸款的能力都沒有。”國家開發(fā)銀行的調研報告稱。中資企業(yè)對保投資的貸款銀行正是國開行。

2013年4月2日，在保加利亞投資的東方日升亦發(fā)布公告稱，受保當局對可再生能源征收“入網費”的影響，計提相應的資產減值準備金額7046.35萬元。

原計劃將在保加利亞北部建設120MW風力發(fā)電場的廣東明陽風電，也正考慮取消這個耗資1.5億歐元的項目。

“（入網費）這是違反歐盟推行可再生能源電力計劃的行為，也是違反保加利亞本國憲法的行為。”蘇維利說。

投資“二類國家”

事實上，自2010年以來，中國企業(yè)在新能源領域的海外投資即呈逐年增長趨勢——歐洲、北美、日本等地區(qū)越來越多的風電廠和太陽能電廠的投資者變成了中國人。

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副理事長孟憲淦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盡管暫無統(tǒng)計數據，但近年來中國企業(yè)在綠色能源領域的海外投資熱情確在升高。

在這一輪新能源海外投資熱潮中，捷克、保加利亞、希臘等“二類國家”成為熱門之地（相對于美國、德國等信用質量較高的國家，保加利亞等國在標準普爾和穆迪的主權信用評級中多被評為B類）。

由于過去兩年這些國家為發(fā)展可再生能源提供了頗為慷慨的資金補貼，來自中國、美國、中東的大量投資者開始涌入這些小國掘金新能源。

以保加利亞為例，其傳統(tǒng)能源貧乏，油氣基本靠進口，政府為此將可再生能源列為重要發(fā)展方向，目前可再生能源在保加利亞能源供給中約占12%。保加利亞部分地區(qū)年均日照時間達1500-1700小時，東北地區(qū)風力資源較好，年發(fā)電時間可達2300-2400小時。

為吸引外國投資者，從2011年5月起，保加利亞政府制定了一系列針對新能源企業(yè)的稅收、信貸優(yōu)惠措施。比如，推行電價補貼、簽訂長期購售協(xié)議、全額收購電量等。

海潤光伏曾對外表示，其在保加利亞共投資建設了90.68MW規(guī)模的太陽能電站，未來可獲得保加利亞政府給予的上網電價補貼共4.98億歐元，約合41.43億元人民幣。

中資企業(yè)在上述“二類國家”的高額投資收益可見一斑。

變卦的政策

高回報的另一面是高風險——中資企業(yè)與該國能源政策變化之間的博弈。

相對于油氣、礦業(yè)等其他傳統(tǒng)領域的海外投資，中國企業(yè)在新能源投資方面仍是新手——目前這類投資仍以民營企業(yè)為主，少量具有開拓精神的央企也有涉足。

不過，在過去兩年的海外新能源投資實戰(zhàn)中，這些新投資者已私下總結出一些不成文的“理論”。

比如“新能源政策不規(guī)則變化定律”，它指一些國家在開始給予可再生能源生產商高額補貼，迅速吸引大量外國投資者進入，當局發(fā)現政策過于“寬厚”，再迅速“變臉”修改政策，引發(fā)投資者損失和一片反對——這一“定律”已經在多個“二類國家”應驗。

事實上，在保加利亞能源監(jiān)管部門“變卦”之前，西班牙、捷克政府已有“變卦”先例。2012年年底，希臘政府釋放風聲，宣布“擬對現有光伏發(fā)電站征收25%至35%的稅率”，從而削減清潔能源赤字，甚至作為“一類國家”的日本，也在2013年進行了類似的政策修正。

“這反映了這類國家的立法水平，極左和極右的思想都在左右新能源政策的制定。”一位長期跟蹤新能源的分析師稱，捷克、保加利亞等國的共同點是在新能源立法上缺乏經驗。

拿起法律武器

海外投資國家可再生能源政策的變化，挑戰(zhàn)著中國投資者的應變能力。

“事實上，我們在進入保加利亞之前就預料到他的能源政策可能變化。”蘇維利說，但考慮到保加利亞還是屬于“可以說理的國家”，因此只需控制好投資規(guī)模和節(jié)奏，“千萬不要做孤膽英雄，不要做投資最多的那家外國公司，要跟其他國家的投資者抱團在一起”。

這種信心來自海外投資者與捷克政府官司的勝利。2010年底，捷克政府突然宣布對太陽能發(fā)電商征收26%的稅。為此，包括天華陽光在內的中資企業(yè)與多國投資者組成的投資者團體進行了一場對抗太陽能征稅的戰(zhàn)斗，以證明太陽能稅違背了捷克憲法。捷克政府為此面臨一場高達400億捷克克朗（約合24億美元）的法律索償。

盡管中資企業(yè)均不愿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所花費的律師費，但經過兩年的訴訟，官司最終獲勝。捷克官司給蘇維利的經驗是，盡管這些國家的政府信用程度相對較低，“但只要有理，且肯花時間打官司，至少是講道理的”。

最新表示可再生能源政策可能生變的國家是希臘，這將直接影響中國企業(yè)的投資收益。目前，近十家太陽能企業(yè)在希臘進行了投資，風電領域的華銳風電此前也宣布，將在希臘建設一個裝機容量200-300MW的風電場以及一個海上風電場。

多家投資者均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如果希臘政府真的對可再生能源生產商征稅，“一定會起訴他們”。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投資者說，學會跟各國不斷變化的能源政策相處，已經成為新能源投資者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而一個成功的新能源投資者，往往是各國新能源政策的成功利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