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光伏是一個很反轉、很多變的行業。比如,它曾締造過最精彩的造富故事,但最終卻讓很多人輸得體無完膚;它曾長期面臨西方的壓迫和剝削,如今卻反過來卡了全世界的脖子。
唯一不變的,可能就是人們對這個行業的癡迷和執念。這么多年,總是不斷有外行跨界進入,試圖從中撈一筆。
現在,形勢再次變得瘋狂、扭曲,甚至有些失控。
【睜眼說瞎話】
5月22日晚間,A股上市公司棒杰股份突然拋出一則公告,公司及子公司棒杰新能源與江山經濟開發區管委會達成投資協議,擬投資建設年產16GWN型高效電池片及年產16GW大尺寸光伏硅片切片項目,計劃總投資約80億元。
而在去年底,這家主營業務為紡織服裝的企業就已宣布在揚州投建年產10GW的光伏電池片項目,總投資約26億元。
也就是說,棒杰股份要總共砸下100多億跨界搞光伏,而考慮其自身能力,截止今年一季度,公司的總資產只有13.79億元,賬上現金5.11億元。
更讓人瞠目的是,這種情況并非個案。
今年5月5日,主營房地產業務的天宸股份發布公告,稱公司已與蕪湖市繁昌區人民政府于簽署《投資框架協議》,擬投資建設光儲一體新能源產業基地項目,計劃總投資116億元。而公司目前總資產僅為34.13億元,其中貨幣資金只有5.98億元,另外還有5.55億元的長期借款。
5月30日,聆達股份宣布在銅陵獅子山高新區建設年產20GW高效光伏電池片產業基地項目,總投資約91.5億元。在此之前,該公司已連續三年虧損,目前總資產只有21億,貨幣資金7192萬。
去年,沐邦高科與鄂城區人民政府達成協議,在鄂城區人民政府園區內安排項目用地約500畝,建設10GW TOPCon光伏電池生產基地,項目投資規模預計48億元。這家企業目前的總資產不過34.21億,賬上只有1.9億現金,另加短期借款1.65億。
類似的企業還有皇氏集團、藍光發展……
有一項統計數據,僅2022年,跨界光伏的企業數量就達到75家。而在前幾天剛剛結束的SNEC第十六屆(2023)國際太陽能光伏與智慧能源(上海)大會上,中國投資協會能源投資專委會秘書長張杰對外透露一個信息,TOPCon技術出現后,大規模的資本和企業涌入光伏行業,約90%的世界500強企業已經涉足到新能源行業,預計在中國規劃投資的TOPCon項目已達1000GW。而在剛剛過去的2022年,全球光伏新增裝機為230GW。
事實上,如此“盛況”在光伏的發展歷程中并不新鮮,其結局和歸宿,也早有殷鑒。
【記吃不記打】
過去二十年,光伏是中國最好的行業,也是最壞的行業。
光伏好,因為它造富的速度和規模遠超其他行業。
早在2005年,施正榮便憑借無錫尚德的上市登頂中國首富,而彼時距離其回國創業僅4年時間。此外,彭小峰、苗連生、李河君等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靠光伏坐上地方首富的位置。
直到現在,光伏企業家的財富值依然是頂級水平。
據胡潤研究院發布的《2022年衡昌燒坊胡潤百富榜》,2022年光伏行業共有74位企業家上榜,其中東方希望劉永行家族,通威劉漢元家族,合盛硅業羅立國家族,隆基李振國家族,晶澳靳保芳家族,德業股份張和君家族,天合光能高紀凡家族,陽光電源曹仁賢家族,福斯特林建華家族等入圍Top100。相關企業家財富總和達到1.6萬億。
光伏又不好,因為它有著很強的周期特征。行業上行時,蜂擁而上,把產能提高到全世界都消化不了的程度;一旦轉入下行周期,必然伴隨大批企業倒下。循環往復,淘盡英雄。
無錫尚德最終走向破產,施正榮一人躲到澳洲;彭小峰的賽維被清算,在掙扎一番后遠遁美國;英利因巨虧重組,苗連生被迫拿出全部身家還債;海潤光伏破產,楊懷進入獄;漢能系崩盤,李河君被帶走……巨頭的命運尚且如此,沒有規模和成本優勢的中小企業,其結局可想而知。
麻煩之處在于,人們只愿意相信向上的前景,卻從來不考慮向下的后果;只看到一舉成名天下知的逆襲神話,卻沒有認識到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殘酷現實。也正因如此,才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懷揣僥幸心理跨界光伏,然后碰得頭破血流。
2009年,“太陽能屋頂計劃”橫空而出,地方政府從旁鼓動,企業大干快上,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企業都轉行光伏,有賣水泥的,有做服裝的,用當時一個企業家的話說:“只要有錢就可以整!”瘋狂程度,可見一斑。
結果是,到2010年,全國建了一百多個光伏基地,1000多家企業的組件產能高達35GW。要知道,當年全球新增裝機量不過15GW。2011年,中國有260多家光伏企業,“歐美雙反”后的2012年,只剩下112家,幾乎所有跨界企業,都被秋風掃落葉般的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黑格爾說:“我們能從歷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是我們從來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當下,光伏正處于從P型電池向N型電池轉變的過渡期,那些跨界的企業以為又等到了染指光伏的機遇。
但事實上,這大概率又是一場“劫難”。
【倒計時】
“碳達峰”和“碳中和”政策發布后,整個光伏產業發瘋似的投資,據黑鷹光伏的統計,從2020年至今,多晶硅、硅片、電池、組件等核心環節,以及光伏玻璃、膠膜、金鋼線等輔材環節,累計可查的投資總額已超過2.5萬億元。另一個經典的說法是,過去18年,國內廠商總共建設了380GW左右的全產業鏈光伏項目,而在最近18個月,又新建了超過380GW的全產業鏈項目。
其結果,必然是又一次嚴重的產能過剩。
據業內預計,今年全球最多也只有400GW左右的新增裝機規模。供過于求的背景下,光伏各環節的價格已經開始大幅度下滑。
硅料價格連續十周下跌,連續跌破15萬元/噸、14萬元/噸關口,最新價格已經下探至12萬元—13萬元/噸。硅片也一樣,TCL中環于5月5日和5月11日兩次下調硅片報價,而隆基綠能5月29日發布的最新硅片報價顯示,公司150μm厚度的P型M10硅片價格已由4月底的6.3元/片下調至4.36元/片,降幅30.8%;150μm厚度的P型M6硅片價格由5.44元/片下調至3.81元/片,降幅30%。
內憂的同時,外患也近在咫尺。
值得警惕的一個事件是,前不久,美國參議院以56票對41票通過了取消關稅豁免的決議,該決議旨在廢除美國總統拜登暫停對東南亞四國太陽能電池板征收關稅的決定,支持美國本土太陽能制造業的發展。盡管這一決議最終被拜登否決,但其傳遞出的信號是非常明確的,就是美國國內已經有非常強烈的保護本土光伏企業,同時打壓中國光伏企業的聲音和情緒。
在業內摸爬滾打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光伏老炮們對行業發展顯然有更為深刻的洞察和預判,他們也在不遺余力的為光伏奔走呼吁,傳遞理性、客觀、真實的聲音。
通威股份的股東大會上,劉漢元毫不避諱的指出:“2023年下半年、2024年上半年會是第一輪相對過剩的時點。2024年半年的時間,甚至全年的時間,多晶硅都會處于供過于求的局面。”
李振國直言:“產能過剩可能是下個月,可能是下個季度,也可能是下半年。甚至當然也有可能是到明年才會發生,但越發生得晚,可能下一輪過剩的程度就會越強。今后兩三年,會有超過一半的企業被淘汰出局。”
高紀凡在SNEC第十六屆(2023)國際太陽能光伏與智慧能源大會上開宗明義:“中國光伏產業面臨產能過剩、技術迭代和國際環境三大挑戰。”
在巨頭紛紛準備過冬的背景下,跨界的企業就更顯得自不量力和幼稚可笑。須知,光伏有著鮮明的同質化競爭屬性,這就決定了企業最終只能靠價格戰決出勝負。
頭部企業由于有規模和技術優勢,成本控制能力自然更強。那些信誓旦旦要跨界的企業,且不說本來就囊中羞澀,即便能投產,在技術、品牌、成本、供應鏈管理等方面也毫無優勢,最終大概率還是被踢下牌桌。
末日審判就在眼前,以為蹭上光伏概念就能上岸的企業,你們的算盤打錯了。